You are here
Home > 别当过客,马上入会 > 32、遥远的三鞠躬(易青媛)

32、遥远的三鞠躬(易青媛)

遥远的三鞠躬
易青媛(天津师范大学)
 
    缘分是一个佛家词语,意味一种人与人之间无形的连结,以及相遇的机会和可能。在我过往的生命中,遇见过许多有缘之人,吴东海老师就是其中一位。我的丈夫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他上大二的时候,吴东海老师刚从中央民族大学博士毕业到云大教书,也当他们班主任,我丈夫是班长,为吴老师打点下手。我大学毕业后在泰国一家中资企业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汉语水平有待提高,就申请了中国国家奖学金去读研究生,巧的是,最后被云大人文学院语言学专业录取,班主任也是吴老师!我的丈夫和我经常谈起吴老师,我从他那里听到很多吴老师的事迹,让我对他非常有好感。再后来,我们在泰国的大学教书,有几个学生本科毕业后去云大读研究生,论文导师也是吴老师!看来,我们一家真的和吴老师有缘分啊!
    吴老师还是比较胖的,有时候走上二楼三楼的教室后,还要喘几大口气。但是他上课时声音非常洪亮。泰国的老师上课时,在教室里还要用麦克风,吴老师一亮嗓子,浑厚的男声简直比麦克风还响亮!我们泰国学生都没见过这么上课的老师,让我们没有一丝睡意,精神抖擞地上到下课。我们去教学楼上课,如果来晚了根本不用着急上火地找教室,一进文渊楼听到吴老师的声音,跟着走就很快能找到了。但他讲着讲着,偶尔会突然咳嗽几声,然后打开他的大号保温杯喝几口水。后来我们知道吴老师有慢性咽炎,很多中国老师都有,我想这和中国教师的优秀文化传统有关。从孔子到现在,中国出现过很多优秀的老师,他们被称为“园丁”,而学生就是被园丁认真培育的“花草树木”,吴老师是我见过的声音最洪亮的园丁。
    不管是中国学生还是外国学生,吴老师都很关心照顾。他是穷孩子出身,之前在中学教书,后来努力发奋考取了博士,所以他对贫困生特别照顾。大学老师工资并不高,他在大学工作研究之余为了养家还有一些社会上的教学工作,但他不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常安排贫困生们来做一些阅卷等力所能及的事情,然后把所得费用都给了贫困生。而对我们这些跟中国研究生一起上课但汉语水平有点差距的外国学生,他上课时也非常照顾,尽量深入浅出,语速也慢了下来,我们才能够像中国同学一样来得及记笔记。
    吴老师正直,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例如他不太喜欢学生送他东西,我的丈夫曾经送给他两次东西,一次他收了,另一次勉强收了。第一次是在他们大三结束前,班里同学为了庆祝即将升入大四,买了一大摞空白的奖状,就是上面印着红旗和红星那种中小学颁发的三好学生奖状,然后让书法最好的学生在上面用行楷写上颁发的奖项。我丈夫当时是个热血愤青,什么事都喜欢冲锋在前,于是被授予“疯狂的石头”奖项,其他同学也都获得了根据他们品行做出的相应名头,而他们发现心宽体胖的吴老师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哄闹,就在一张奖状上写下了:“授予吴东海同志,年度大老板奖!以资鼓励!”同学们拿给吴老师后,他显得即高兴又腼腆,也许还有一些尴尬,但他看了好几遍还夸了字写得好看,慢慢卷起来收到提包里了。第二次,是我将要进行研究生论文开题的那天,我丈夫正好放假来昆明看我,听说吴老师在开题会场,他很想去看看老师。那时候水蜜桃刚上市,文林街上有好几个摊位卖的水蜜桃又大又红,他买了好几斤,提着就跑到了开题的会场。那时候开题还没有开始,吴老师早就等在教室了,我丈夫叫了一声老师,就很高兴地把水蜜桃送给他。吴老师一开始也很高兴,毕竟是他教的第一届学生回来看他,但当他知道我们的关系时,脸色就有点不太对劲儿了,我的丈夫也开始反应过来了,他后来很后悔地说,哎呀,我真不该这么做,也许让老师误会了,但我知道吴老板不会那么小心眼的,也幸亏你学习还行开题顺利。那天我丈夫走后,吴老师把桃子分了一些给陆续到达的其他老师吃。
    后来,吴老师慢慢变瘦了,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吴老师瘦了好帅啊!当时他也教本科的泰国留学生班,那些都是小我几届的宋卡王子大学我的师弟师妹,这群活泼可爱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非常关注穿衣打扮,也经常和吴老师没大没小地说话,经常给衣着朴素的吴老师提一些穿衣打扮的建议,我们都以为吴老师瘦下来和换黑边眼镜是受到这帮孩子的影响,却不知他身体已经患病了。我不确定这是否和他的胖有关,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生病期间从来没有缺过一节课,他是那种上课非常认真的人,后来听说,有好几次,他不顾医生劝阻,从医院里跑出来上课,原因就是:不去上课,没人接替,等忙完了这一阵再住院等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师!
    2018年4月23日,吴老师去世的消息在同学们之间传开,我们都非常震惊,他才52岁,几年前刚荣升副教授和云南大学文学院语言学系主任,而且孩子也刚订婚不久,未来原本很美好,却一下子突然调转了方向。我的丈夫当即告诉我,说准备订机票回昆明,参加老师葬礼,送吴老师最后一程。我因为孩子才4个多月不方便去,就只好呆在泰国,看到同学们怀念老师的文章和照片不断发来,鼻子也酸酸的。我丈夫回来后,给我看了一些葬礼前后的照片,并说到,你知道吗?吴老师的葬礼上,光花圈就有300多个,比前一段时间某位副校长的葬礼收到的多不少,殡仪馆也挤满了人,老师、学生,中国、外国都有,大家都手持白花绕着吴老师的棺椁走了一圈,送他最后一程,有的老师和同学还做了跪拜礼,可见受吴老师影响和恩惠的人之深之多。他还拍了云南大学给吴老师发的讣告,云大给的评价是:“……吴东海同志胸怀坦荡,器量宽宏,任职期间,爱岗敬业,夙夜在公,长期讲授《现代汉语》、《对外汉语教学概论》、 《文化语言学》等课程,出版《傣语四音格研究》等学术著作,教学效果突出,学术成果丰硕,为云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科建设和发展做出卓越贡献,吴东海同志的逝世是我校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的重大损失……”
    据说佛祖曾经说过,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也就是在说人和人的缘分是多么来之不易,能够有缘成为吴老师的学生,真是三生有幸。现在我也是一位大学老师,我也是个穷孩子出身,我的硕士博士都是中国政府奖学金支持的,在感谢中国政 府的同时,我更感谢的是以吴老师为代表的中国老师们,他们的敬业和关爱,他们的学术精神和为人师的责任感,都是我前所未见的,给我以深深的震撼,我会以他们为榜样,也尽力做一位好老师!
    虽然不能参加老师的葬礼有点遗憾,虽然和吴老师再也没有缘分见面,但吴老师的音容笑貌会永远在我心中,希望吴老师在九泉之下能够得到安宁,不用再辛勤奔波。现在吴老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我有时候想想,仍然觉得不像是真的。真想对老师说,吴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您的一位泰国学生非常怀念您,只能在几千里之外,遥远地向您鞠一躬,感谢您的传道授业解惑;再鞠躬,感谢您洪亮的声音;三鞠躬,感谢今生有您做我的老师!

Leave a Reply

Top
翻译/Translate/แปลภาษ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