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文缘
吴静敏(留中总会文艺写作学会)
我出生于泰国东部一个小城市,饮的是湄南河水,吃的是香喷喷的茉莉香米,在“水里有鱼,田里有米”的肥沃土地上长大。
祖母和父亲、母亲,都是从中国南方逃荒到泰国谋生。幼年时,常听到祖母讲“唐山”(中国)的故事,如恶霸欺压贫穷人家,地主剥削农奴等。每次祖母提起大姑饥饿痛苦的惨状时,肠断泪下。祖母讲的这些悲惨事故,在我小小的心田里植下了打抱不平与反抗暴力的根子。
祖母每次看潮州戏,都要带我同去。年纪虽小,还听不懂唱词的内容,但听其喜怒哀乐的声调,我还能辨别是悲还是喜呢,从其脸部的化妆去分别好人或是恶人,忠臣还是奸臣,有时祖母也会从旁告诉我。我每次看到有侠士出台便很高兴,尤其看到武艺高强的大侠,劫富济贫,除恶霸等场面,我会拍手地大声欢呼,兴奋无比。可以说,小时候潮州戏对我的正确思想有很大的启发。
童年时,我在姑母的咖啡店里当打杂,常听到大人们谈论日军打进中国,残杀老百姓等血腥事件,同时也从报纸上刊登的照片,看到日寇火烧老百姓的房子,侮辱妇女,连小孩子也被杀绝。内心对日寇极度痛恨。那时我才八九岁,憧憬做大侠、除恶霸、杀日寇。今天回想起来,即可笑又可赞。
每天到店里来喝咖啡的伯伯叔叔,都在打开报纸看新闻,谈国事,我看了很羡慕,如果我能看报纸,不也就知道天下事吗?!
所以,我渴望上学,渴望学习中文。
终于在十三岁那年,我有机会到家附近的一家私塾念中文。幸运得到谢国华学长(我的第一位思想启蒙老师),热情地指导我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有责任感的人。
上世纪1952—1956的年代,老师们、青年学生们,都纷纷乘大轮船回祖国参加建国大业。大轮船在码头要出发前,轮船甲板上的大批青年,意气风发高歌《歌唱祖国》,《国际歌》等歌曲。送行的朋友们也引吭高歌,整个码头弥漫着激 情的氛围。豆 蔻年华的我,恨不得播上翅膀跟朋友们一起投到祖国的怀抱里。
二哥也想前往中国求学,我只好让位给哥哥先去。谁知道,二哥去的那艘大轮船,是最后出去的一批人。从此泰中不往来了。
五六十年代,泰国的华校、华文刊物、华文报纸,都受到当时的泰政 府严格的限制,连收听中国新闻广播、听新中国的歌曲,都被列为犯法的。
谁知道,人越受压制越激发奋进之心,如乒乓球越被拍打,跳得越高一样。我们这一代人,处在这样的逆境中,越珍惜学习中文的宝贵时光,促成组织学习小组,如雨后春笋般地扩大。三两人一组或五六人一组(泰政 府限制家教,不许超过七个人)。有学问,有中国心的长辈们和老师们,如魏立大、李世宗、林旭、卢静子等老师,冒着坐牢的危险,肩负传承中文的使命,积极地播下中华文化种子,成为当时年轻人走上光明大道的好风气。
那时候的泰国政府,虽然允许家教,但不许人数超过七个人。
曼谷帕南四路黄桥区和孔堤区,是小工厂的集中地,也是劳苦工人的住宿地。“打游击”的教学小组,在这里遍地开花。然而,便衣警 察在这地区巡视也比较多。
一次,我在往学习小组半路上,一位便衣警察要查我的手提包,看看里面有中文书吗?谁知道,老师已教我们把课本拆散为一页页,然后把当天要上的课文藏在内衣里。
我们这批负起承传中华文化的小伙子、小姑娘,如今已都年迈了。但是大家会面时,话题总是离不开年轻时,怎样为传播中华文化种子而甘愿到偏僻地区过清贫的生活。甘愿冒着坐牢的危险,进行“打游击”的方式,去教工友们学习中文。有几位朋友被当时的政府抓进监牢,监禁了十多年,都不能吓退他们的雄心壮志,承传中华文化的志愿。
我也幸运地有机会加入教中文的小组行列。不知不觉中,我与中文结了良缘。中文的魅力如春雨细无声地滋润着我的心灵。
没想到在耄耋之年,中文仍是我最贴身的伴侣,有了它,我没有寂寞的感觉。
每当回忆起那个年代时,总觉得苦中有甜,人与人之间富有互助互爱的温暖。
前辈老师们,默默为传承中华文化,甘愿过着贫穷的生活,甘愿冒着坐牢的危险;为祖国的文化,为下一代子孙不忘自己是中华民族。他们奉献了一辈子。
如果,我们没有这批爱祖国,爱中华文化的老师和长辈的栽培,我们哪有今天的祖国观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