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父爱
陈泽虹(朱拉隆功大学)
我自幼生长在一个普通的泰国华人的家庭,从小父亲就对我很严厉。特别是在学习方面,虽然家中并不富有,但他不惜花钱地给我请来中文老师。他希望我能够书写并讲一番流利的普通话,总是强调饮水思源不忘本,要求我必须把中文学好。可是小小的我不懂的这些大道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一种权威的象征,我对他总是避而远之。
记得有一次,也是最撕心裂肺的一次。那天我放学回到家里,脚一踏进门就到能感觉到家里恐怖的气氛。父亲坐在沙发上,眼睛直视着我。我心里莫名其妙地颤抖着,却装作若无其事,想要溜进房间。“慢着,你给我等一下”,父亲说:“家里的中文老师走了。”我回头一说:“她走了关我什么事?教得那么烂,肯定是不想丢脸所以就走了。走就走,学中文有什么用,这里是泰国,又不是中国。你不要老是强迫我……”我还没说完,父亲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给我住口! 让你好好学,你就得好好学。你不学就是不孝。”我一脸不服,“什么破烂道理,我就是不想学,不要老是用“孝”字来压我。”父亲被我激怒了,吼着说:“不听从父母,就是不孝。作为我的女儿,跟你爸爸顶嘴,就是不孝。我们华人就是要讲究孝道,尊敬父母,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我不服输,大声说:“整天 ‘孝孝孝’,我又没做错什么,老是‘华人华人’,那你来泰国干什么?”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响,父亲的一巴掌实实在在地落到我脸上,怒视着我。我察觉到自己错了,不是做错了,而是错在跟他这种人辩驳。我失声大哭,他一脸无奈地走进房间。妈妈从厨房走过来,心疼地说:“你爸爸说什么都要听着,他是为你好,知道吗?”只记得那次母亲给我讲了很多道理,说什么你爸爸不容易啊,打是爱,骂是疼,为你请中文老师也是为了你的将来,你要好好学习,学中文会让你不忘根。可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小小的我心里就在想,不就是一门语言,有什么了不起的。中文跟根不根有什么关系,我压根不懂啊。
从小到大,父亲在我眼里总是那么冷漠、沉默寡言、令人难以接近,关怀和溺爱更是少之又少,以至于甚至我对他产生偏见。父亲的每一句“爸爸是为你好”,我都觉得那是在剥脱我的自由;他的每一句“拿时间去好好练习中文,不要干一些有用没用的东西”,我都觉得那是在抹杀我的想象力和否定我的能力;他的每一句“你看别家的小孩……”,我都觉得那是在压制我的个性,我是我,干嘛老是跟别人拿来做比较。平常都不爱跟我沟通,一有什么事情就对我破口大骂,根本就是语言暴力,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他是不是爱我的。话虽这么说,可父亲还是给我请来了新的中文老师,我还是得硬着头皮学下去。老师鼓励我自身学习,带我去参加各种中国文化活动。也许是没有课程的枯燥无味和考试的压力,学着学着,汉语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渐渐地融入我的生命里。我开始慢慢地懂得欣赏语言之美,听听中文歌曲,感受歌词之美妙,看看中国历史大片,吸取历史知识。参加一些汉语比赛,提高自己的汉语水平并认识新的好朋友。自主阅读中国历史、散文和小说,越来越喜欢中国文化。它先是令人厌倦、被迫学习的,到变成了我的一种爱好,渐渐地变成一种情感,最后演变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也许是因为年纪的增长,我似乎懂得了父亲的一番苦心。感谢父亲从小让我学习中文,凭着汉语考试取得的高分,让我能够顺利考进泰国最好的大学-朱拉隆功大学。这一切的功劳归于我父亲,是他在我身上撒下一颗热爱中文的种子,感谢他对我的不放弃,感谢他的执着。上了大学,我更加全方面的去学习中文。中文让我更好的了解家中背景,更让我理解父亲的个性与对祖国的眷恋,同时也让我懂得了生为子女应有的孝敬和感恩之心。我们这个世纪长大的孩子很难想象上个世纪的中国,它还是很落后、贫穷潦倒的。许多中国人为了养家糊口,不惜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到泰国谋求生活出路。到了泰国,他们更是凭着自己顽强不息的意志,努力打拼。异地生活中他们还遭遇排挤和打压,是那么的不容易。他们时刻惦记着家中父母双亲,希望有一天能够衣锦还乡。我父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虽然他只字未提。如果我不学中文,我可能永远都不懂得父亲一生的坎坷。他教会了我中文不止是一门语言,更是一种落叶归根不忘本的精神。这也许就是他让我学习中文的原因,除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有一个好的未来,更是为了让我传承对祖国的眷恋,不管时间如何老去,感恩与怀念之情永存。
尽管后知后觉,但这一年的父亲节,我还是鼓起了勇气,向父亲诉说了藏在心底多年想说的那句话。“爸,今天是父亲节。”我先提出,一家人正在吃晚饭。“也就是个平常的日子。” 父亲头也不抬,继续吃着饭。我走到他跟前,双膝着地,从兜里掏出一个花环,眼睛高高的望着他,他放下手中的饭碗,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我猛然意识到他老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我小时候的犀利和坚定了,多添了几分淡定和漠然。“爸,我爱你!以前我不懂事,让您操心了。爸,您辛苦了!”父亲接过花环,摸着我的头,说:“我们的小泽长大了。”虽然这只是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却顿时让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样的情景不知在我脑海里重复过不知多少次了,今天终于把它释放出来,此时此刻我的心豁然开朗,所有的心结都解开了。我告诉父亲:“大学毕业之后,我计划着申请奖学金去中国留学进修,不会再辜负父亲的期望!”他有点哽咽,轻轻地点着头,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父亲欣慰的笑容对女儿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父亲深情地看着我,似乎一切尽在无言中。或许他已经知道他播种的这颗种子已在我的骨子里扎根发芽,有一天必然开花结果。
我的父亲并不完美,他不善于言辞,对我更是很严厉,曾经不懂事的我还憎恨过他,而长大了才懂得了其实那些都是爱的烙印。他对我有着恨铁不成钢之情,却反衬出他对我的爱;强迫我学习中文,却体现了他对故土家园深深的眷恋之情。他的爱不仅仅体现在对儿女的爱,更是对祖国的爱。这就是所谓的“树高千尺不忘根”吧。他的爱是那么的平凡,悄无声息,可是又是那么的伟大,震撼人心。回顾儿时的单纯与无知,父亲为我撑起一片天,让我健康快乐地成长,日复一日,从未察觉。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昼夜循环,周而复始,父亲却在我长大中一天天老去。孺慕舐犊之情,总是深邃与沉重,望子成龙,盼女成凤之心人人皆有。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作为儿女怎能对父母无感恩之心呢。
血浓于水,疏不间亲,它很浓却很纯。如一杯茶,起而香气四溢,入口后微微苦味,接而又甘甜满溢,要细细品味。当你读懂父爱,也许就感知生命的真谛……
名字:陈泽虹 (泰文:Pichaya Satthasuntarakorn)
国籍:泰国